是黃昏。
夕陽餘暉如姑娘臉上施黛的紅妝,總相宜般的灑落在人間大地。
被覆蓋的賈榮老街上,行人慢慢悠悠,姿態輕閒,擦肩接踵着路過一個又一個小喫攤。
街上最出名的,當是杏姑擺的餛飩攤。
個頭大如水餃,餡料十分充足,用祕製湯底熬煮出來,每每開鍋,便香氣四溢,引地路過行人吞嚥口水。
加之售價便宜,是工人們的最愛。
當然最喜歡的除了餛飩,還有那曼妙的杏姑本人。
她酷愛穿旗袍,儘管忙碌的是街邊營生,但卻優雅的像個富貴人家的小姐。
有傳聞說,杏姑是滬市逃難來的大戶人家,打小喝的是洋墨水,往來皆是高官政要。
又有人說,杏姑其實是某個富商的姨太太,因爲被拋棄,所以纔來這南通城內擺攤,爲的就是希望能再次見到那位富商。
衆說紛紜,五花八門,爲餛飩攤賺足了噱頭。
在這條老街上,最看不起杏姑的,是那李瘸子。
他做的是板面生意,以一手手擀麪條,勁道爽彈出名,加之量大管飽,也頗受人們歡迎。
李瘸子之所以看不起杏姑,則是因爲杏姑無數次拒絕了他的求愛。
慢慢的由愛生恨,每每見到杏姑出攤,總是要嘲諷幾句粗俗言語。
更會逢人便說杏姑不正經,哪有天天穿旗袍擺攤的?這跟舊社會的妓女有什麼區別?
於是經常有杏姑愛慕者跟李瘸子大打出手。
所幸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還沒鬧到叫警署的份上。
在二人攤位不遠處,有一個王阿婆小籠包。
王阿婆如今已經有八十高齡,早些年生有兩個兒子,但在亂世中走錯了路,當了土匪。
剿匪的時候,這哥倆誓死不降,被一發迫擊炮送到了地獄。
所幸王阿婆早就跟這兩兒子斷絕了關係,這纔沒受到波及,一直就在南通城裏,起早貪黑的做小籠包生意。
她有想過認一個乾兒子養老,但眼光不咋好,被騙了好幾次存款,於是也就無疾而終,草草落幕。
聽說南通城內要建養老院,王阿婆符合免費入住的標準。
但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要強了一生的王阿婆就想着,多攢一些錢再住進去,這樣說話也能稍微硬氣點。
喫過舊社會苦的她,對於免費養老這件事,打心底裏認爲不靠譜。
除此之外,王阿婆還樂於幫別人介紹對象。
就像李瘸子示愛杏姑,好幾次都是她幫忙牽的線。
只可惜杏姑看不上他,連帶自己也被李瘸子記恨上。
最近,賈榮街巷頭的鄭屠夫也看上了杏姑,正求着王阿婆幫他牽線。
在這八十年代,能開的起肉攤,家底薄不了。
而且,還能實現喫肉自由。
雖說鄭屠夫長的不盡人意,膀大腰圓,像個土匪,但有不少貧苦人家,都希望能跟他做親家。
但鄭屠夫眼高於頂,對於平常人家完全看不上,他只中意杏姑一個。
這下可就輪到王阿婆爲難了,杏姑一定是看不上他的。
但鄭屠夫許諾她,只要自己跟杏姑成了,那麼以後她再買肉,通通打五折!
王阿婆心動了,事關自己能否攢更多的錢,從而在養老院硬氣的生活。
此時,天色將晚。
賈榮街上的食客陸續多了起來。
王阿婆捏好包子,放進蒸籠裏,就在圍裙上擦擦手,邁着小碎步走向餛飩攤。
路過板麪攤前,李瘸子冷冷撇了她一眼,小聲咒罵道:“老虔婆又給小蕩婦介紹野男人,活該你兒子早死!”
板麪攤的客人聽到這句話後,樂呵呵打趣道:“人家杏姑又沒有結婚,你李瘸子擱這喫什麼醋啊?”
“閉上你的肛!有喫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李瘸子使勁把一團面拍在案板上,盯着王阿婆背影,咒罵個不停。
王阿婆來到餛飩前的時候,忽然發現坐了一羣衣着奇奇怪怪的人。
攏共二十五人,佔據了五張桌子。
杏姑忙活着下餛飩,根本來不及招呼她。
王阿婆嘬了口牙,裂開嘴,笑呵呵地湊到杏姑跟前。
“忙着呢,今天生意不錯啊,你瞧那些人穿的衣服,那材質一看就很好,跟咱們這的粗布背心完全不一樣誒,說不定是外國友人呢。”
杏姑聞言,悄然一笑,邊下餛飩邊說道:“他們身上衣服的材料應該是滌綸,亞麻和純棉這類的,總地來說不便宜,也很少見。”
一聽這話,王阿婆咂咂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對於滌綸,亞麻這些詞語,她完全不懂。
純棉倒是聽的懂,但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工藝,才能做成這樣好看的布料。
王阿婆搓搓手,不好意思笑道說:“還是杏姑你懂的多……那什麼,最近有時間沒?”
杏姑嘆了一口氣,將一板餛飩丟進鍋裏,無奈道:“您真的不用給我介紹對象了,我暫時還沒這想法。”
王阿婆有些急了,“這哪行啊!我像你這個年紀早嫁人了,你老這樣單着,對自己影響也不好,你說對吧?”
一聽這話,杏姑瞬間明瞭,“您又收了誰的好處啊?我勸您,趁早把好處還給人家,免得白白遭人記恨。”
她太瞭解王阿婆了,但凡這樣着急的講話,必定是收了好處。
就像之前的李瘸子,前前後後送了不少禮。
最後雖然沒成,禮卻不能退。
結果就是,在這條街上多了一個仇人。
王阿婆眼見被戳破,也不在遮掩,笑呵呵道:“是巷口的鄭屠夫,這絕對是個疼老婆的人,你要嫁過去,天天喫肉不說,也沒人敢再對你動手動腳了不是?”
“阿婆!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了什麼啊!”
杏姑翻了個白眼,慍怒道:“你回去告訴鄭屠,我就算孤獨終老,也絕不會嫁給他!”
想想那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胸前生黑毛的男人,杏姑差點忍不住嘔吐。
就在這時——
攤邊桌上的客人裏,一位四十來歲年紀的男人,摸出一根香菸點上。
煙霧繚繞中,他望向杏姑,開口說道:“鄙人邵元明,能否有幸跟小姐你做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