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百名玩家羣穿到齊朝皇帝和官員身上的錄像,展現在王文川的面前。
一開始的朝堂上,扮演皇帝的孟原、扮演王文川的楚歌,以及玩家扮演的朝中其他大臣,比如御史中丞等等,就對舊黨展開一次突然襲擊,將舊黨打了個猝不及防。
緊接着,變法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各地官員變法的細節穿插展現,其中,文君實在西京河南府的見聞,也被着重表現。
王文川和熒幕前的觀衆一起,屏氣凝神,認真觀看。
而那些親身參與過終極試煉的玩家,此時也看得很認真。
他們雖然參與了,但也只知道自己所在州縣的情況,對於整個齊朝的全貌,其實是不甚瞭解的。
而此時,這部劇集將各地官員的表現全都以完美的方式剪輯在了一起,並穿插敘述,有條不紊。
所以,哪怕是對於親歷其中的玩家來說,也從原本盲人摸象的孤立狀態,變得可以縱覽全局。
其實拋開科技線,這次百名玩家穿越推行新法的過程,在細節上並沒有多麼特別。
無非是嚴格按照相關地固定推行新法而已。
比如青苗法,這些官員要做的,無非是像王文川之前做知縣時搞的試點一樣,親自到鄉間地頭考察民情,認真確定借貸的目標,確認農戶的償還能力和借貸意願,同時向官員與農戶講述青苗法的政策,並嚴格推行青苗法的規定,對強制攤派青苗貸或私自提高利潤的行爲嚴懲不貸,而已。
如果僅僅從內容上來看,這些舉措似乎平平無奇。
可當全國各地的每一處州縣,都能夠大致做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新法的前景,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王文川看着這些玩家們一個個認真執行青苗法,不知爲何,眼中竟然有淚光閃過。
他從這些玩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曾幾何時,他也只是一名普通的知縣。
在任上,他進行了幾次新法的試點,尤其是當時想出的青苗貸的雛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農戶交口稱讚,地方治理井井有條,甚至王文川也因此而名揚天下,呼籲他入朝主政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可以說,王文川成爲宰執,在當時是衆望所歸的。
不少有志之士都認爲,想要救齊朝,就只有變法,而只要變法,就必須要用王文川。
可爲什麼眨眼之間幾十年過去,他仍舊是一心爲民,卻變得天下洶洶然罵聲一片、恨不得將他與那些禍國奸佞們相提並論了呢?
或許王文川也知道自己是爲小人所累,可他一向自我要求甚高,變法失敗,他必然也在無數個難眠的深夜中,將最大的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
而此時眼前看到的景象,則向他展示出另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如果從皇帝到地方官員,全都與王文川同心同德,毫無私心地推動新法,又將如何?
朝堂上,孟原扮演的皇帝雖然看起來像是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但只是他無條件地信任新法這一點,就已經超過了歷史上的那位真實的皇帝。
王文川不由得感慨:“聖天子垂拱而治,也不過如此了吧。”
只要善於用人,一個才能平庸的、喜愛享樂的君主,也能將自己的國家推上霸主地位;
反之,若是一個君主政治水平極高,卻只會用人斂財、制衡,視天下如私產,視百官如家奴,那麼這樣聰明的皇帝,也會成爲國家的災難;
至於那些有雄才無大略、有壯志無恆心、想用人卻又多疑的皇帝……
就只剩一聲嘆息了。
那些在地方上全心全意推行新法的地方官,就更難得了。
玩家們附身的這些官員,基本上都是王文川的舊相識。
可是此時他們的行爲,卻讓王文川覺得無比陌生。
原本擅長鑽營的小人,竟然踏踏實實地埋頭苦幹,全然不考慮升遷,也不造假業績;
原本優柔寡斷的官員,竟然也能堅定不移地推行新法,與地方上的頑固勢力做鬥爭;
原本沒有才能、只知道機械僵硬地執行上級命令的官員,竟然也能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新法的一些舉措。
這其中或許有些人的處理方式,是王文川所不贊同的,但總體而言,王文川覺得這些人,每一個都像他自己。
這種像,並不是指推行新法的具體手段,而是這種毫無私利的爲國之心。
一個王文川,可以治理好一縣,卻治不好一國。
可若是天下的所有知縣知州,都是王文川這樣的人呢?
那麼王文川變法很可能就不再是一次失敗的變法,而王文川本人,也將成爲無可爭議的一代賢相,成爲與那些上古名臣並列的人物。
最終,在新法的巨大成效面前,熒幕中的文君實懷疑人生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新法爲什麼能夠推行下去。
而在熒幕外,王文川也陷入了沉默。
他的眼中隱約有淚光閃爍,臉上的表情也帶着欣慰,這是因爲通過這段無比真實的畫面,他看到了新法成功的可能性。
他看到青苗貸和免役法真的減輕了底層農戶的負擔,田間老農也對拗相公交口稱讚;
他看到新法富國強兵,讓國庫充盈;
他看到朝堂內的氣氛爲之一清,衆臣不再黨爭,齊心協力讓齊朝變得強大起來,能夠抵禦外辱,能夠讓北地之民不再提心吊膽,不再擔心異族南下,生靈塗炭;
他看到新法舊法之爭終於落下帷幕,新法的成功讓那些舊黨官員啞口無言……
這些,當然都是值得欣慰的部分。
但此時的王文川,顯然也還有其他的情緒。
他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新法,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或許,張任俠的說法是對的。
“他曾經說過,若是皇帝聖明、百官廉潔,朝野風氣清朗,那麼我就可以成爲不世出的賢相,爲齊朝打造出一個太平盛世;可若是百官昏昏、民智未開,那麼我就只能變成禍國亂民之人,備受唾罵。
“由此看來,他是對的。
“後人在理想狀態下對新法的模擬確實成功了,可這種成功,卻有着太多的前提條件。
“若是真有這種條件,用舊法也能打造一個煌煌盛世,我又何必費心變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