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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梅林裏,人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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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在平時,以塗生耳目之靈,斷不會這樣沒頭沒腦撞上個誰。只是現在北風如吼,又穿林吹來,添了無數尖厲的哨音。他在上風處,哪裏聽得見下風頭有什麼動靜。

    加上那人爲了避風,站在一株大梅樹後,又一動不動如同個樁子。直到塗生幾乎撞上,他才一聲驚叫:“是誰?”

    才叫這一聲,已被塗生一把捂住嘴巴,再也叫不出第二聲。

    還沒等塗生暗道一聲“僥倖”,前面響起了第二個聲音。

    又響亮,又尖利,順着大風,直吹向亭子那邊。

    “顧大郎在這裏!顧大郎在這裏!”

    是錢姑娘!

    錢姑娘使出喫奶的力氣,在樹林中向前狂奔。

    這片梅林,她從小便走慣了的,閉着眼睛都不會踏錯一步。哪怕是大風大雪的深夜,伸手不見五指,照樣能在這裏盡力飛跑。有大風在背後推着,比平時跑得何止快了一倍,卻分毫也不擔心失足跌倒。

    原來黃鎮守是個文人出身,喜歡梅樹、梅花這個調調兒。尤其冬春兩季,常常在這梅林中飲酒作樂,搜索枯腸做幾首歪詩。老爺要在這裏,太太也只好陪着。這錢姑娘原是黃太太貼身丫鬟,這麼多年下來,這片梅林哪一個角落不曾走過數十百遍。

    一聽黃大人和人在這裏賞雪鑑梅,錢姑娘便知道:要想活命,就在此處。

    “顧大郎在這裏”的喊聲一起,塗生立即便要加速衝向亭子。這是學得熟極而流的兵科戰法:偷襲不成便改強攻。

    萬沒想到腳步還未邁開,前面不到一臂遠處,竟又響起第三個聲音:

    “顧大郎!”

    怎麼偷偷摸到此處,竟像闖進了人堆裏一般!塗生正在心裏暗罵運氣不好,才罵一聲,又忽地大喜過望。

    第一個聲音不知是誰,應該是個小廝之類。第二個聲音是逃命示警的錢姑娘。這第三個聲音,竟是……

    吳有德,吳老爺,吳寨主!

    ************************************

    黃國輝請吳有德來梅林賞雪飲酒,吳有德一來要奉承鎮守大人,二來他本也好酒,這樣大雪之夜,正該痛飲幾杯。

    雖然老黃作怪,放着好好的屋裏不去,偏要到樹林裏喝,坐在個四面漏風的閣子裏——但他那個體格都扛得住,難道吳老爺比他還弱?只當是在野外打獵喫酒便好。

    誰知到了這裏,酒還沒喝幾杯,這些人竟然念起了詩文。一個個搖頭晃腦,說些不知道什麼意思的酸話,把吳寨主憋得氣悶。想走又不方便走,在亭子裏坐得度日如年。

    喝多了悶酒,吳有德去梅林裏小解。亭子裏的人唸詩念得性子發作了一般,又叫又喊,聲如驢鳴。吳寨主一聽就頭疼,特意讓小廝帶他到這個上風處躲個清靜。不然的話,聽着那些酸文假醋,尿都尿得不暢快。

    小廝在前面給他擋風,叫出那聲“是誰”,吳有德還沒在意。但接下來只聽有人高呼“顧大郎在這裏”,把吳寨主嚇得,那泡尿全尿在了褲襠裏。

    “顧大郎!”

    塗生應聲喝道:“是我。吳老賊,納命來!”

    這一年來,塗生坐在地牢裏,將前前後後的事捋了不知多少遍。無論怎麼捋,一切事端,都是眼前這吳老賊起的頭。

    那口淤在胸中的悶氣,終於可以一吐爲快。塗生掄起那口鍘刀,正要將吳有德砍成兩段,近旁卻響起了今晚梅林中的第四個聲音:“狗賊休傷我爹爹!”

    吳曉義飛步直搶過來。

    吳少寨主不在他和哥哥黃文曄同住的院子裏,原來是陪着父親在此。

    吳老爺聽人吟詩就頭大如鬥,從小隻會舞刀弄棍的吳少爺更是頭大如三個鬥。只是他在亭中是個小輩,哪怕頭大如八個鬥,也還是隻得低頭坐着,一杯接一杯喝悶酒。

    見老爹尿遁,他也忙說怕風大尿溼鞋,非去照應着不可,也跟着溜到此處。

    一聽附近叫喊“顧大郎在這裏”,吳曉義不假思索拔腿就跑。才邁開腳步,便聽見自己的爹驚叫“顧大郎”,緊接着便是顧大郎要殺爹爹。吳曉義再怎麼懼怕塗生,到底父子連心,不肯扔下吳有德逃命,遂大吼大叫,拔刀來和塗生拼命。

    邊地男子,多有隨身佩刀的。像吳少寨主這種自小習武的更是刀不離身。哪怕是賞雪弄梅的風騷詩會,哪怕是如此沉重的一口利刃。

    沉重是特意加料打就,以配合吳少寨主過人的臂力。但這口重刀和揮來的鍘刀一碰,竟像顆最輕巧的彈子一般,呼的一聲,不知飛哪裏去了。

    鍘刀像根本沒受阻擋一樣,挾着狂風迎面砍來,將吳曉義的腦袋砍成兩半。

    吳有德本來嚇得發呆,見死了兒子,立時便瘋了,赤手空拳,張着兩臂來撲塗生。塗生纔要揮刀,只覺得兩個肩窩一陣劇痛,那口刀竟沒舉起。

    不用器械,照樣能要了老賊狗命。塗生提起腳來,大喝一聲,居高臨下一腳踩下,踩得吳有德胸腔爆裂而亡。

    塗生朝亭子方向吼道:“姓黃的聽着,你老婆是我殺了,你兒子也是我殺了,還將吳家父子都殺死在這裏。爺爺這便來也,送你下去和他們一路!”

    大雪飄飄,風聲滾滾,風雪挾着這股聲浪,連天怒潮一般,朝那間小小亭閣席捲過去。

    這一波驚濤駭浪之後,塗生掩殺過來。

    亭子外面立着十來枝戳燈,照亮亭子內外一大片地方。亭子壁柱間本來安着屏板,可以遮風擋雪,卻因在亭子裏端茶倒酒侍候的僕人發瘋般奪路逃命,將屏板撞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

    沒了屏擋,北風捲着大雪,穿亭而過,將裏面的桌案上吹得杯倒碗翻,一片狼藉。

    還有亭裏的人。劉師爺抱着廊柱,恨不得一頭鑽進柱子裏。黃國輝站在桌後,還未止住痛哭,一臉眼淚鼻涕,被大風吹得頭髮散亂鬍鬚翻飛,絲絲縷縷被涕淚粘在臉上,好不狼狽。

    黃國輝伸手直指前方,厲聲嘶叫:“顧大郎!”

    塗生衝出黑暗,大踏步走上亭子。“是我。”

    黃國輝如厲鬼噬人,“你你你好狠毒,害我一家……”

    塗生道:“你這一家子毒蛇,不知害了多少家人。輪到你家時,還敢喊冤?這一次是你命不好,害到我頭上。”一腳踢開那張几案,卻只見黃國輝臉上——

    ——絕望、瘋狂之外,竟是滿臉得意,獰笑不已!

    一股熱浪,從黃國輝身後涌起。

    隨着熱浪,趙大使從黃國輝身後轉出。

    跟着趙大使的,是錢姑娘。

    *****************************************

    押在地牢裏的塗生自然不知道梅林的詩酒之會,錢姑娘卻是從小就在這裏伺候。她從小就知道,一家之主黃老爺的一件憾事,便是這個文人雅集實在淒涼了些。

    黑河鎮上所謂的文士,不過是幾個賬房先生、行醫郎中。唯一能和他應和的就是劉文泉劉師爺。但多年詠答之後,實在熟得無趣。

    幸好有了趙大使。

    自從病癒,趙大使和善了許多,能和黃鎮守等人談笑,說起詩文,更是頭頭是道。

    黃鎮守如獲至寶,就像尋覓多年不得、突然間出現在眼前的知音。

    所以梅林唱和,除發起人黃國輝黃大人之外,劉師爺可以不在,黃太太可以不在,吳老爺吳少爺更是隨他們在還是不在——

    唯一一個絕不可能不在的,便是玉門出來的趙大使。

    所以錢姑娘一聽說黃大人請吳老爺去梅林賞雪喫酒,立即便知道:趙大使必在梅林。

    若沒有趙大使,黃大人絕無興致開什麼梅林詩會。

    梅林既有此詩酒之會,趙大使必然在彼。

    (那麼清雅的唱和之會,難道還是爲了吳家父子開的不成?那兩個雖不至於目不識丁,但也只是橫倒扁擔認成一的水平。)

    有趙大使在,還怕顧大郎興妖作怪?

    這個趙大使,學得一手玉門的神仙法術,專能剋制如顧大郎這般,貌似凡人,出沒在人世間的妖魔鬼怪——衆人皆是這般說法,錢姑娘堅信不疑。

    因爲事實俱在。

    任誰都奈何不得那個顧大郎。隨你千軍萬馬,他都視若無物。吳家邊寨吳老爺吳少爺兩個,多少年起大兵討伐,次次都被那妖魔捉到妖洞裏去。最後還是黃大人看得不忍,請動玉門的趙大使出馬,祭出三味真火,煉出了那個妖魔的本相。

    原來是一頭其大無比的黑熊精!

    自從黑河三岔那一戰,這樣的傳說故事早在小圈子中傳得人人皆知。就算黑河鎮上百姓不知,像錢姑娘這種,哪有個不知道的。

    所以,一聽黃大人和人在這裏賞雪鑑梅,錢姑娘便知道:要想活命,就在此處。

    因爲趙大使在此處。

    顧大郎之兇狠,錢姑娘看在眼中:切下人頭,比切個瓜還容易;手指一捻便能捏斷人的脖子——這不是個黑熊精,難道還是個人不成?

    面對這樣的妖魔,黃府裏隨便哪個,錢姑娘都絕不敢倚爲靠山。

    能降妖伏魔的,唯有趙大使。

    所以錢姑娘一心一意,只要將塗生引向梅林,引向趙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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