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裏的光黯下去,嘴角弧度牽強。
顧楨看着她長大,對於她的小表情小情緒一清二楚。
顧桉小孩性格愛笑愛鬧,現在懂事得過分。
之前過的什麼日子可想而知。
他敲她腦袋,皺眉:“本來腦子就不聰明,還整天想些雜七雜八的。”
“你不要敲我腦袋會變笨的!”顧桉氣鼓鼓伸手捂着頭,聽見顧楨沒好氣道:“等你一幅畫能賣好多錢的時候,你親哥就指望你養老了,聽見沒?”
學美術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顧楨送她一個手繪板當新年禮物,能連接在電腦上畫畫,她喜歡得不得了。
她有素描基礎,落筆輕微生疏,但進入狀態很快。
筆下,形狀精緻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漂亮上揚。
卻不及他本人萬分之一的神采。
顧桉順手就申請了一個微博號,偶爾上傳些自己畫的四宮格小漫畫。
關於一個小女孩的暗戀。
都是些連不成劇情的生活碎片,勝在畫風軟萌可愛。
每次上傳些什麼,江檸都會在評論給她搖旗吶喊:“啊啊啊神仙太太!”
她那個常考年級第一的小同桌江檸,竟然是個粉絲三萬的零食測評博主,給她轉發了幾次,就吸粉成百上千。
慢慢的,她的留言變多,每次更新評論區都變成尖叫雞養雞場:
“嗚嗚嗚男女主什麼時候能在一起?”
“大大畫得好甜qaq可是看了之後心裏酸酸的……”
“一定要he啊!!!”
“按頭小分隊在哪呢???”
顧桉握着筆,鼓着小臉悄悄嘆氣。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一起。
或者說,有沒有在一起的那天。
但是!
我會!
加油的!
江硯已經出差兩個月,極其偶爾會聽見哥哥和他聯繫,寥寥幾句電話就掛掉。
案情涉密,顧楨只說是部級督辦積案,危險係數高得難以想象。
顧桉的心願,從他快點回來,變成他平平安安就好。
除夕夜,家家戶戶團圓。
顧桉從網上找了教程,顧楨擀餃子皮,她包,德牧崽崽在一邊當啦啦隊,其樂融融。
如果……如果江硯在多好。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眼前一切都和他毫無關聯,總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會驀地想起他。
這時,顧楨撂下擀麪杖接電話,“喲,還活着呢。”
電話那邊的人聲線乾淨,帶着清晰冷意,“嗯,活着。”
顧桉的小心臟瞬間停滯一拍,手裏餃子皮盛了兩倍餡料撐破了皮都沒發現。
“顧桉啊,”顧楨轉頭看她,慣常的欠揍語氣,“就還那小呆樣兒。”
所以,是江硯問起她來了嘛?
那他會不會跟她說話呀?
都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了……
顧桉小腦袋瓜裏亂糟糟,手忙腳亂拿起餃子皮、給剛纔撐破肚皮的餃子打補丁,這時顧楨的黑色手機冷不丁遞到眼皮底下,亮起的手機屏幕赫然顯示那人名字:
江硯。
“我跟他沒話說了,你幫我跟他聊兩句。”顧楨把手機扔給她,拿起擀麪杖沉迷擀餃子皮無法自拔。
心臟突然跳得好快,顧桉手上面粉忘了擦,拿着手機一口氣跑到陽臺,帶上門。
她擡手悄悄按了按自己心口,告訴自己要冷靜,電話那邊,不過就是個平平無奇一般好看的小帥哥,僅此而已。
她小小聲接起電話,開口之後才發現聲音是抖的,“江硯哥哥……”
“嗯。”江硯聲音很輕,隔着聽筒卻像是耳語,小電流一路流竄至心臟。
明明見不到的時候,總是想起他,什麼都想告訴她。
可是真的能和他說話的時候,她卻突然失語,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像只懵掉的小兔子。
要說什麼呢?
說我馬上要高二下學期了。
我的成績已經從班級中下游到了中上游。
我下個學期要去學美術,我畫畫超級厲害的你肯定不知道。
我有好好學習,也沒有被小男生騙。
而心底有個聲音,很清晰地冒出來。
那個聲音一字一頓,佔據她所有思維:
江硯,我很想你。
窗外繁星燦爛,月光皎潔。
顧桉心跳一聲比一聲清晰。
“方便視頻嗎。我想看看崽崽。”
“噢……好……你等我一下下呀!”
顧桉招呼崽崽到自己旁邊,纔給江硯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陽臺信號不好,手機卡頓的幾秒時間,顧桉才發現自己穿着史迪仔毛茸茸睡衣,腦門上隨手綁了個揪揪,一點都不美觀,毫無形象可言。
她皺着小臉懊惱,突然聽見崽崽嘴裏發出“嗷嗚”的聲音,顧桉低頭再看手機,視頻已經接通。
屏幕裏天色已暗,視頻畫質不算清晰,昏黃燈光讓江硯整個人顯得都很遙遠。
他應該是在外面,黑色衝鋒衣領口豎起緊抵下頜,半邊臉都隱沒在陰影裏,皮膚透出冷淡的白,只是一雙眼睛依舊黑亮,冷淡而清澈。
崽崽見到主人不斷往手機屏幕上湊,無辜委屈且大隻,一人一狗隔着視頻,江硯目光變得柔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鏡頭。
顧桉無辜撇撇嘴角,剛纔興奮的小萌芽“咻”地一下滅了個乾乾淨淨。
難怪要視頻呢!
難怪出差在外突然找她呢!
都是爲了狗子!
爲了狗子!
嗚嗚嗚這麼久不見都不說看看我……
“鏡頭往後一點。”耳邊,江硯低聲說。
“嗷!”顧桉乖乖照做。
我就是個工具人!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
我要離開這個傷心地嗚嗚嗚嗚……
她原本彎彎翹起的嘴角,已經變成下撇的弧。
顧桉伸長手臂,抑制着自己的小小心酸,耷拉着腦袋盡職盡責給江硯展示狗子,小嘴叭叭叭:
“哥哥你能看到了嗎?”
“好像有點卡……”
“崽崽好像又胖了一點點,明明它運動量那麼大……”
“它好像很想你。”
顧桉舉着手機,她喜歡的人就在對面,她卻不敢擡頭看他。
崽崽很想你。
我也是。
江硯冰冷的聲線柔軟,落在耳邊,因爲微微壓低帶一點鼻音:“嗯,知道了。”
顧桉手託着腮,娃娃臉擠出褶,默不作聲悄悄嘆氣。
小眼神又是幽怨又是羨慕,可憐兮兮落在德牧崽崽腦袋上。
所以沒有注意到,這個角度的視頻畫面裏,根本看不到崽崽,只有低着頭髮愣的她。
而江硯那雙清泉浸過的漂亮眼睛,現在正安安靜靜凝視着她,長睫低垂根根分明,脣角梨渦盡是乾淨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