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究將自己的盔甲卸了下來,隨手扔在了帳內門邊的地上。
雖說是和遊惑的隊伍同時開拔,同地休整。
但是羅馬軍隊中嚴格的規定,也阻止了他過於頻繁的去隔壁駐紮地串門的行爲。
秦究心裏煩躁,也不知道遊惑揹着他有沒有保護好自己尚未好透的手指。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軍帳門前,視線搭在了剛剛歸來的採集供水和水果的士兵小隊身上。
說來這一路上,也是憋屈的很。
需要平叛的日耳曼部族一個人沒碰到,可慕名前來挑戰的人卻不少。
大概都是因爲他的角鬥士冠軍頭銜導致。
不過這樣也好,秦究心裏想着,至少自己吸引了火力,遊惑那邊還能得些清淨。
但願他能好好養傷。
這不,就在他發呆的間隙,又有一個人迎面朝他走了過來。
大概率又是來挑戰的。
秦究拍了拍手,起身平視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個慕名而來的挑戰者。
不料對方的身材也非常高大,在秦究超過一米九的身高前居然能毫不示弱的保持平視。
來人是一個不過20歲出頭的年輕人。
他匆忙的脫掉了自己一身塵灰、又有些礙事的條紋長袍,交給了旁邊的下屬。
金棕色的短髮在下午的陽光中被襯托得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第一百夫長秦究?”來者溫和的聲音響起。
“是我。”秦究的思緒此時都在別處,只簡短的應付着。
“你是角鬥士冠軍,照例我該先挑戰一下。”年輕的男聲說。
果然。
秦究冷笑着,點了點頭。
金棕色頭髮的青年絲毫沒有猶豫,就在秦究點頭的一瞬間,已經一拳出手,直衝他的門面而去。
秦究腳下絲毫沒有動,一擡手就接住了着迎面襲來的一拳,抓住對方的手腕就向外反擰。
按照他一貫的經驗,此時戰鬥就應該可以結束了——
可偏偏這次的對手不喫這一套,年輕人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猛地將他拉向自己。
兩個人立刻滾到了帳前的草地中央扭打了起來。
正在一旁各自休整的士兵聞聲也紛紛從軍帳中探出頭來。
小小的空地周圍很快就圍滿了人。
在扛住對方擊向自己的下巴的一拳時,秦究隱約瞥見了對方腕間一閃而過的一道低調的金光。
穿白色條紋外袍,還是金子做的護腕。
這人是個貴族?在是在元老院任職?
可眼前的打鬥卻容不得他半點分心。
他剛剛一記漂亮的過肩摔把對方掀翻在地,轉頭就被抱住了腿拉向地面。
在他維持好身體平衡的空檔,年輕人已經飛快從地上爬了起來。
手裏握着一把剛從鞋側抽出的匕首。
秦究見狀,也利落的拔出了腰側常備的短刃。
短柄箭甫一出鞘,立刻入遊蛇一般划向了年輕人的咽喉。
對面的人匆忙躲過,可還是被短刃的尖端在喉結下方畫出了一道血線!
“鏗!——”
秦究的短刀帶着滾滾滑落的血珠撞上了匆忙擡起的匕首。
“別打了!——”
營地最中央的軍帳裏傳來一聲年長卻穩健的聲音。
年輕人頓時鬆開了緊緊抓着秦究衣領的手,立刻站起了身。
秦究抹掉了從頰側傷口處蜿蜒而下的血跡,也跟着單手拄地站起來。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最近不要打架鬥毆。”
年老的聲音略帶慍色,伴隨着軍靴踩在柔軟草地上的聲音,來到了空地中央。
衆所周知,私自鬥毆本是軍紀中明令禁止的行爲,可在實際操作中,只要後果不算惡劣,上級長官對這件事通常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圍觀的士兵本是來看好戲的,可如今這事連頂頭將軍都招來了,就都紛紛化作蟲魚鳥獸,一鬨而散。
馬庫斯·李錫尼·克拉蘇身着一絲不苟的白袍站在剛剛鬥毆過的兩人面前。
“我怎麼叮囑你的?你這樣讓我根本沒法放心走。”
秦究剛想開口解釋,卻被身邊的年輕人搶了先:“抱歉父親,一時沒能忍住。”
克拉蘇盯着兒子脖頸上那一條狹長的血線,眉頭抽了抽。
半晌,他冷下了神色,端起架子說:“你們兩個,自己去領罰。”
*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從刑柱上被解下來的時候,背上都多了10條血淋淋的鞭痕。
因爲是新受的傷,秦究沒有着急穿上上衣,就這樣□□着上半身拔腿走回自己的軍帳。
出征一週以來,他都是一副高冷寡言的樣子,也拒絕跟任何人做深入交談,顯得十分不好相處,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
但其實,這只是因爲他的拉丁文水平還不足以支撐無障礙地跟人溝通。
每當遭遇尋釁滋事時,他都會盡一切所能快速的結束言語攻擊部分,然後直接動手。
這纔給下屬都留下了一個人狠話不多的形象。
火辣辣疼着的肩膀被猛地搭上一隻手的時候,秦究的思緒還在神遊天外。
他時刻緊繃的潛意識立刻接管了身體,猛地擰住那條來者不善的手臂。
手臂的主人似是沒料到他會有次一招,喫痛般的“嘶——”了一聲。
“請等一下!”
赫然是剛剛挑釁過他的青年的聲音。
秦究扭過頭去,卻見那一頭金棕色的青年手裏拿着一個裝着淡黃色不明膠狀物的陶碗,湖綠色的眼眸裏毫無惡意。
“你——背上的鞭傷,不處理嗎?”克拉蘇的兒子問。
秦究跟着年輕人來到了他的軍帳。
很意外的是,作爲一個身手矯健的年輕羅馬男性,他的帳內居然沒有一樣戰鬥用的盔甲和武器。
年輕人彷彿能猜中秦究心中所想一般,苦澀的說:“我爹最近不讓我去最前線,只讓我呆在後方。”
“爲什麼?”秦究謹慎的問。
提到這個話題,面前的青年也露出了苦悶的神色。
“前一段時間,我在中心浴池的雕像不知道怎麼回事,被砸壞了,還是正中頭部,我爹擔心我會戰死,就嚴令禁止我直接上戰場。”
“這跟上戰場有什麼關係?”秦究盯着他問。
“你不知道嗎?雕像被砸是詛咒。”年輕人震驚的看着他一知半解的眼神。
直到這時,秦究才反應過來,當時他們商量戰略的時候溫知夏的確提過一嘴。
只不過,他自己的雕像也被砸壞了,而他和遊惑也沒出什麼致命的意外,就將這句警告徹底拋在了腦後。
“我的雕像也被砸了。”他冷淡地說。
“是這個道理,”年輕人說道,“你在雕像被砸後還上了角鬥士決賽,也沒什麼大礙,我就是這麼跟我爹說的。
“可是他不同意啊,我也不能忤逆他。”
秦究沉默着,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一隻冰涼的手指,沾着粘稠的液體,碰到了他背上的傷處。
“這是什麼?”他警惕的問。
“蜂蜜。”年輕人能明顯感到他的身體瞬間進入緊繃狀態,只能趕忙解釋。
蜂蜜能治傷?
秦究疑惑,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提問才能顯得不那麼智障。
而且,這東西真的不會招來飛蟲嗎?
“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年輕人繼續自顧自說着。
秦究整整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繼續說剛纔的話題。
“你的雕像被砸中的是右腿,我的是正中頭部。”年輕人苦惱的說,“可這已經過去了很多個月了,依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我爹就跟魔怔了一樣,死活不讓我跟別人決鬥或者上戰場。”
“我感到很抱歉。”秦究儘量誠懇的說。
畢竟,砸雕像的唯一嫌疑人現在就坐在他面前,還大言不慚在享受着療傷服務。
“該抱歉的人是我,”年輕人錯解了他的意思,正色道。
“沒事,扯平了。”秦究小聲喃喃道。
“你說什麼?”年輕人放下手裏的碗問道。
“該你了,”秦究冷漠的接過那隻剩着半碗蜂蜜的碗,偏頭示意他轉過身去。
“哎,這一打岔差點忘了,你妹妹讓我給你帶個好。”年輕人說道。
秦究塗抹蜂蜜的手指突然頓住了。
“她說了什麼?”
如同錯覺一般,年輕人居然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起伏。
“什麼也沒說。我離開羅馬前,匆忙在西塞羅家見到了她,聽說我也要來,就讓我幫忙問候你一下。”
秦究心念電轉,瞬間明白了溫知夏的用意。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他立刻出聲詢問。
“普布利烏斯·李錫尼·克拉蘇(1)。”金棕色頭髮的年輕人禮貌的笑道。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來接替我爸代理第五軍團,以後合作愉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