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火》
就在溫知夏剛準備閉眼休息的時候,楚月的車停了。
溫知夏嚴重懷疑這兩位監考官開車只是不想大冬天在室外步行。
眼下他們到達了一片別墅區,而別墅區儼然就在雙子大樓的旁邊。
她甚至都能夠看清雙子大樓上的每一塊玻璃。
這別墅區選的位置當真不好,雙子大樓少說也有50層,周圍過高的建築產生的壓迫感層層疊疊的迫近這片別墅區。
就好像那雙子大樓正在逐漸傾斜,隨時就能倒下,將這一大片別墅拍成碎片。
眼下,別墅區裏只有19棟房子。
而別墅區的後山丘陵上空空如也,大片的草坪似乎在等待未來入主的主人。
溫知夏覺得,如果讓她選擇,她一定將房子建在後山上,而不是山前的這片緩坡。
至少後山上看起來沒有雙子大樓的壓迫感。
楚月用指紋打開了車庫內側的門,外側的捲簾門應聲緩緩降下來。
穿過走廊,楚月帶着她上了一段樓梯後來到了客廳。
北歐極簡性冷淡,看起來很符合系統的審美,溫知夏心想。
楚月叫住了她,拿起了放在廚房吧檯上的一個便當盒。
她用手試了試溫度,最終還是放到了微波爐裏又加熱了40秒。
她們橫穿客廳和開放式廚房,從另一側走下樓梯,來到一個小門前面。
楚月再次按下右手拇指,小門“滴”的一聲開了。
眼前是一個只有簡單傢俱的小房間。
一張單人牀,旁邊有一個書桌。
房間的角落有一盞落地燈,還有頭頂上的一盞大燈。
除此以外,沒有額外的光源。
單人牀的另一側牆壁上掛着各式各樣的刑具。
看起來除了裝模做樣嚇唬人以外沒有什麼別的用途。
楚月將便當盒塞進她的手裏。
“進去吧,小妹妹,”她語氣無奈,“勸你儘量少喝點水,禁閉室目前沒有洗手間。”
她頓了頓,看見禁閉室已經依稀開始有了變化的趨勢,又說道:“你要在這待兩個晚上呢。”
說完,門在溫知夏身後“砰”的關上了。
*
等到楚月再度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18點。
地下室的方向聽不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她洗了個澡,又去廚房裏忙碌了一會兒。
一個半小時後,她用漏勺從鍋裏撈出了一勺餃子。
她將熱騰騰的餃子裝進一個大碗裏,拿了兩雙筷子。
思考了片刻,又取了兩個小碟,外加醬油和醋,匆匆走下樓去。
距離她把小姑娘關進禁閉室已經過了10個小時。
10個小時,不能去廁所,沒有額外的食物和水,還要持續呆在心中最恐懼的場景下。
她在心中自我反省了一下,就算是關進監獄,條件也不會更嚴苛了。
她站在禁閉室門口凝神靜聽。
那不僅是沒有奇怪的聲音——
而是沒有絲毫響動!
楚月嚇壞了,如果考生死在了禁閉室裏,那可就糟了。
她心底一沉,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連忙打開禁閉室的門。
一進門她就看到了不遠的地方,黑色大理石柱下方,枯坐着一個人。
牆上突然出現了一道門,從門裏射入的強光讓溫知夏猝不及防,她立刻擡手擋了一下險些被刺傷的眼睛。
楚月一進門才發現,眼前的場景是一間懷念堂。
懷念堂雖然寬敞,但卻光線陰暗。
房間正中間擺着兩口黑色的棺材,棺材後面的桌子上擺着白色的菊花和兩個牌位。
高掛在牆上的兩張大幅遺像,細看眉眼有幾分眼熟。
遺像的上方是黑色的綢緞花,下面印着一個大大的“奠”字。
棺材的周圍擺了一圈蠟燭,燃着幽幽的光。
懷念堂的四周擺滿了掛着輓聯的花圈。
10個小時不見,眼前的女孩好像憔悴了不少。
楚月看她擡眼瞅着自己,因爲長時間沒有飲水,嘴脣已經有些乾裂。
她已經很多天沒有休息好了,懷念堂昏暗的燭光襯得她臉色慘白,眼下的陰影明顯。
但是眼前的人依舊是一副鎮定的樣子,沒有任何撕心裂肺的恐懼傾向。
她身上更多的是淡淡的憂傷和絕望。
“你需要去個洗手間嗎?”楚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不用,懷念堂後面有洗手間,”溫知夏開口講道,聲音有些微啞。
“有水嗎?”她轉而問楚月,“洗手間水龍頭裏的水好像不能喝。”
楚月有點心疼眼前坐在地上的女孩了。
去雙子大樓的路上,她聽A說,系統這次判罰有點過於嚴苛了。
本不至於如此。
她趕忙出門去廚房取來水罐,給溫知夏倒了一杯。
溫知夏接過杯子,只是輕輕的抿了一小口,濡溼了嘴脣。
“那是你的父母嗎?”在如此肅穆的環境下,楚月也放輕了聲線。
溫知夏點了點頭。
“我很抱歉,”楚月遺憾的說。
“不必,這又不是真實的場景,”溫知夏頓了頓,半晌又說:“主考官不覺得晦氣就好。”
她禮貌的語氣讓楚月內心涌上一陣酸楚。
楚月起身走向棺材前,沉默片刻,正準備鞠躬。
“楚姐,不要拜,這只是我過去的一個夢而已,”溫知夏冷靜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拜託了。”
楚月詫異的回頭,見溫知夏充斥血絲的眼睛正祈求的看着自己。
她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景象沒有真實發生過。
溫知夏轉頭凝視着父母的巨幅遺像,端着水杯的手輕輕的垂下,將杯子放在身側堅硬冰冷的地面上。
“我做過很多可能性假設,實在是沒想到禁閉室會拿這個場景來嚇我。”溫知夏柔聲說,帶着點豁達的意味。
“我還以爲會是掛科這之類的,畢竟我還是學生,掛科是我真正恐懼的東西。”
楚月聽見她輕笑了一聲,像是自嘲一般。
“我一直以爲我對死亡看得很開,但直到看見這場景,我才覺得——成績什麼的,好像都沒那麼重要了。
“大概是因爲,我父母是這世界上唯一願意傾聽我的人吧。
“他們一旦走了,這世界上就再也沒人能拉住我了。”
楚月聽聞,猛地扭頭。
她看到溫知夏的眼中隱約閃爍着淚光。
“我大約是畏懼這一天的,既嚮往又畏懼。”溫知夏仰起頭,努力抑制住鼻音。
“其實這感情很複雜,說出來可能有點不孝。
“我想燃燒自己的生命,去探尋一個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
“有一股很強大的使命感在召喚我,而我無法拒絕這個邀請。
“即使這條路艱險異常,我也不會畏懼退縮。
“但上次放假回家,我猛然間發現,父母好像一瞬間就蒼老了許多。
“父母在,不遠遊”這句話可能是真理啊。
“我突然就意識到了,留給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楚月複雜的凝視着溫知夏眼角的晶瑩,她明白了。
女孩的心中理想和時不我待的緊迫感相撞了。
殘忍的真相是,她的靈魂被親人困在了這裏,不得自由。
而唯一獲得自由的時機,就是眼前此景——
楚月心裏明白,但卻不能感同身受。
她從小就沒有父母,被拉到試驗基地,蹉跎了整個童年和青年時光。
“可父母對我而言,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溫知夏的聲線隱隱有些顫抖。
“我的童年因爲父母工作原因,一直在輾轉全國各地中度過;再加上我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興趣愛好也大相徑庭,直到現在我也無法融入同齡人當中。
“我的父母其實也不太能理解我,但他們願意尊重和傾聽,我很感激他們。”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過身去,背對懷念堂,不再言語。
楚月憐惜的凝望着那個單薄卻挺拔的身影。
那個身影面對着黑暗,透出了一種決絕的孤獨。
這茫茫宇宙冷寂世間,只有她孤身一人。
女孩此刻看起來脆弱無比,可楚月覺得,她的內心從未如此堅定強大。
短暫的沉默後,溫知夏轉過頭,神色已是一如往常。
那內心的脆弱和柔軟如同浮光掠影,只消片刻就消逝殆盡。
她再次披上了鎮定理性的外殼。
“對不起楚姐,有點失態,讓你見笑了。”她禮貌的道歉。
楚月心裏五味雜陳,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出言安慰。
“今天是跨年夜,我包了餃子,一起喫吧。”半晌,她纔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