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子的眉眼有些稚嫩,但並非真的很小,或是童顏那樣的天生而成,而是不經世事帶來的幸福。
井九覺得她有些臉熟,想起來去年在井宅用妖骨磨劍的時候,曾經與她見過一面,她給自己倒了杯泡了很久的隔夜茶喝。
接着他想起來更多的事情,小姑娘好像是當朝宰相的小孫女,與梨哥兒有私情。
那麼她就應該算是自己未來的侄媳婦兒
這些事情有些紛繁雜亂,但他很快便想完了,又心想這個小姑娘不怎麼聰明,福氣確實不錯,居然又遇着了自己。
小姑娘認出他來就容易的多,看着他的臉,驚喜地喊出聲來:“叔叔你怎麼在這裏”
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掛着淚痕。
淨覺寺是皇家禪院,宰相家人來此也正常,但像她這般年紀的小姑娘來這裏,不是爲了祈願,便有可能是變相禁足。
很明顯,她正面臨着人生裏的一道難題。
就像皇帝陛下現在一樣。
井九想到朝中宰相與那些官員的態度,忽然說道:“我要喝茶。”
離開淨覺寺,井九帶着顧清去了井宅。
太常寺的檐角承着灰塵,春風無法拂走,最近又沒有春雨,再也沒有吸引人視線的魔力。
井九沒看那邊一眼,也沒有按那塊磚,而是讓顧清敲門。
門被推開,露出一張年輕但穩重的臉。
看到顧清後,那張臉上頓時涌現出驚喜的情緒。
“先生”
井梨今天休沐,剛好沒有入宮。
他是景堯皇子的伴讀,也曾經被顧清教過很長一段時間,當然也要算顧清的學生。
顧清笑了笑,沒說什麼,把身後的井九讓了出來。
井梨怔了怔才醒過神來,趕緊恭謹行禮,與對顧清的態度明顯不同。
那種清楚的距離感,似乎不應該出現在家人之間。
井九沒有不悅,反而覺得很舒服,說道:“讓你父親來一趟。”
按照他以前的慣常做法,這種時候一般不會說話,最多就是嗯一聲,但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是誰都能像柳十歲、趙臘月、顧清這樣,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準確明白自己的意思,比如元曲這方面就還有所欠缺,與其再作解釋,還不如一開始就說明白。
書房裏的陳設自然還與以前一樣,井九下意識裏想取出竹椅躺上去,卻摸了空,纔想起來竹椅已經留給了雪姬,只好走到書桌前坐下,姿式有些生硬。
顧清燒了一壺茶,分杯端到他的身前。
井九不好茶,但喝了這些年也算略懂茶的好壞,看着清澈而不薄的茶湯,心想確實要比梨哥兒的那個小姑娘強多了。
窗外響起腳步聲,井商得到通知匆匆從太常寺趕了回來,走進書房,有些拘謹地與井九問了聲好。
雪原局勢緩解,梅會恢復舉行,前些天已經結束了琴戰,今天是棋戰,整個朝歌城都在爲這件事情服務。
井商是太常寺的閒職,自然不像清天司官員那般忙碌,但還是得在衙門裏呆着。
井九看着他鬢角的花白,忽然說道:“當年不該繞彎讓你通過梅會棋戰贏錢,直接給你箱金葉子多簡單。”
井商微怔,心想爲何會忽然說到那麼久之前的事情
井九說道:“梨哥兒的婚事,你有什麼想法”
井商更加喫驚,心想您居然還會關心這種小事想了想說道:“您你有什麼意見”
“如果你們不反對,梨哥兒自己想娶,那自然就要娶進門來。”
井九說道:“這件事情顧清處理,你們聽他安排。”
井商望向顧清,眼神裏滿是無奈,心想井九不知道這件事情背後隱藏着的麻煩,你得說啊。
顧清笑了笑,把他請出了書房,來到後花園安靜的角落裏,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準備個時間去宰相府提親。”
井商震驚地完全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怎麼個意思。顧清沒有解釋,繼續說道:“聽說詹國公世子準備八日後去提親,那我們只能更早或者當天一起去,你覺得哪天更合適”
“您既然知道宰相府準備與詹國公府聯姻,那爲何還要我們去提親”
井商苦笑說道:“據我所知,那位小姐被送去淨覺寺禁足,等着出嫁,宰相府的態度已經很明確。”
顧清說道:“任何事情總是要爭取一下的。”
井商嘆了口氣,說道:“詹國公有中州派背景,這些年與景辛皇子府走得極近,我只是個太常寺的閒官,怎麼與人爭”
顧清微笑說道:“你身後有鹿國公,有陛下,還有青山,想與誰爭都有資格。”
回到書房裏,顧清把井商的態度與擔心說了一下,發現井九在照鏡子,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事情,不由欲言又止。
師父與皇宮裏的關係很隱祕,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實情,但總是瞞不過天下人的眼睛。如果這次強行插手梨哥兒與宰相府小姐的婚事,必然會被中州派那邊認爲是神皇陛下的態度以及青山的挑釁,只怕又會生出很多事端。
井九放下手裏的青銅鏡,說道:“這門親事如果都成不了,景堯還怎麼當太子”
顧清明白了
師父的意思,如果能夠成功地結成這門親事,宰相的態度便有可能發生變化,從而影響一茅齋的看法,至少讓那些書生們保持中立,繼而反過來影響到朝廷裏的那些翰林、御史臺的官員,可問題在於想要結成這門親事,首先便需要宰相改變態度,也就是讓一茅齋改變對景堯的看法,而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世間最難改變的不是青山的口頭禪,也不是中州派的姓氏,而是那些書生的理念。
“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想得到任何東西都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比如你要買東西,便應該付金葉子。”
井九想起當年與趙臘月第一次離開青山,想買笠帽卻沒有帶錢的事情,頓了頓,說道:“也可以是銀子。”
顧清認真聽着,彷彿師父說的話很有道理,而且是自己未曾聽說過的道理。
井九接着說道:“想說服一茅齋,那就要拿東西與他們換。”
顧清有些忍不住了,心想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而且誰都知道這個道理,問題在於我們能用什麼東西讓一茅齋的書生們改變想法富貴於他們如浮雲,權勢聲名亦如此,甚至就算你拿天下去換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