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裳在車子裏睡得昏昏沉沉,走了約摸兩天的功夫,終於停了下來,張婆婆給她披了件衣裳,扶她起來,“小姐,前面就要坐船了,顧公公正在安排,估摸着還得一會功夫,奴婢陪您下去散散吧,這麼多日子腳不沾地,下去沾沾地氣去,沾了地氣,病就好了。”
佟裳當然不信這些話,不過還是強打精神下車去。
這是一處碼頭,這個當口正是貨船上下貨的時候,可碼頭上人不多,不知是什麼原因,佟裳稍一頓,轉頭看見碼頭四周林立的便衣,也就明白了過來。
這幾日相處下來,她發現顧練年紀雖小,辦事卻處處周到得很,比之那些年長的,他這樣的少年容易讓人卸下防備,辦事方便,難爲易恆想得到這點,所以她們這一程子趕路,倒也沒受多少風險,有幾次例行盤問,都被顧練機靈給躲過去了。
情深意重的僕人與病重的少爺,再加一個只知道哭的老媽子,誰都不會懷疑的。
佟裳披了披風站在那裏,仍舊覺得少上涼意襲人,眼梢往遠處的牌子上一掃,裹了裹身上披風道:“已經到青州了嗎”
張婆婆道:“可不,咱們這一路走得快,再坐十來天船就到福建了,到了船上就好了,奴婢每日給小姐煎藥,您吃了藥,這病就該好了。”
她張口閉口的病着,佟裳其實這些日子已經好些了,只是路上來回顛着,人不大舒服,加上擔心易恆,看着有些懨懨的沒精神,只是也懶得跟她老人家解釋,老一輩的人的說什麼都不聽。
佟裳仰目四望,見碼頭外面的小路上有幾個賣水果的小販,這些天連日趕路,沒喫過什麼可口的,這會見了果子便有些點渴了,帶着張婆婆到那邊去。
張婆婆有些擔心,“小姐,那邊沒防護,要出去還得帶些隨護纔行。”
佟裳道:“那條小路離着咱們這邊一共就三五步的路,沒什麼要緊的,我們快去快回。”
她口裏這樣說着,其實剛纔早就先一步看過,那賣果子的是婦孺人家,料着沒有什麼危險。
帶着張婆婆到了小路上,小販見了她十分熱情,連忙招呼道:“新鮮蘋果梨,都是早晨才從樹上摘下來的,夫人償償吧。”
她拿了一個果子在隨身的瓦罐裏洗了洗遞給她。
佟裳看見那雙手微一頓,聽到這些話更是詫異,擡頭再看那人,眼神中已經多了許多探究。
小販倒也沒有解釋,摘了帽子朝她微笑,“夫人別怕,我沒有惡意的,只是夫人雖然是男人打扮,可這張臉一看就不是男人。”
佟裳看着眼前的人,她是個年輕姑娘,再看那雙細嫩的手,不像是平日裏做粗活的,而這張臉,更不像是尋常的小販。
佟裳立即戒備起來,“我是女扮男裝,可尋常人只懂叫姑娘,你卻知道叫夫人,你知道我,你是誰”
江慕允見她識破了,便也沒有再強裝,只是扯了扯嘴角道:“夫人放心,奴才沒有惡意,奴才追到這裏來,只是爲了給夫人帶句話。”
佟裳聽着她談吐道:“你是宮裏的”
江慕允微笑道:“奴才是御前的人,不過您放心,奴才這次來不是爲了皇上,而是爲了易大人。”
“易恆”
江慕允點頭,“皇上下令不許將易大人的情況說出去,所以外面一點風聲都沒有,不過奴才想着,事關易大人,夫人還是要知道一點的。”
她看着她,微微頓了頓才道:“十天前西廠所呈的捷報上,寫明瞭易大人因判斷失誤,在跟流寇追趕的過程中,不幸墜馬跌入懸崖,生死不明。”
佟裳聽到這裏已經血色無全,上前一把拽住她袖子道:“這情況可屬實”
江慕允點頭,“袁江不敢騙皇上,這大略是真的,不過奴才要說的是,除了這份上表,西廠還有一份內部信件,奴才雖然不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只是袁江接到的命令是帶着人頭回來,在沒找到易大人的屍首前,所有的事都不作數,往好處想,東西兩廠競爭激烈,他急着寫這份上表,不過是爲了在皇上面前邀功,無論易大人是生是死,咱們都不能先放棄。”
佟裳剛纔驚劇震動,到這會已經稍稍平復了下來,只是一想到易恆的狀況,心口仍像刀割一樣,略平了平氣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江慕允緩下氣息,平靜地看着她,“奴才不好要求夫人做什麼,只是想如實告訴您,您逃亡的這些日子,易府的老夫人已經被軟禁。”
看着她驚詫的表情,她笑笑道:“你奇怪是嗎就算易恆被流寇襲擊,他並沒有錯處,爲何要軟禁易老夫人就算皇上一時糊塗要搶臣妻,可也不敢抗天下之大不違做出這樣的決定。”
江慕允目下略略下移,落到她手上瑪瑙手串上,“原因正是這條手串,皇上懷疑易大人通敵,本來沒有證據不好出手,可易大人失蹤,皇上正好以通敵爲名將易老夫人軟禁,反正死無對證,他說什麼都好,一旦易大人回不來,這罪名便是坐實了,可無論易大人回不回來,易老夫人是必死無疑的,就算到時候易大人回來,說清了事實,也沒法救易老夫人的命。”
佟裳咬着脣,她沒想到夜重年這麼陰,他早就打算好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夫人說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皇上要殺人,也不得不顧及着臣工們的意見,天家的顏面,這個時候若有人能出面稍加牽制,或許就可以救易老夫人一面,至於易大人,西廠仍在全力搜捕,只是抓活的還是抓死的,這就不知道了,只是奴才私心想着,憑着袁江對易大人的恨意,即便皇上要活的,他也會私自處決的。”
佟裳聽到這裏,也算是徹底明白了過來,看着眼前這個姑娘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謝謝你來跟我說了這些話,我會好好斟酌再做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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