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淚如雨下,撲在他身上大聲痛哭。
哭聲徹底喚醒了他,環顧,沒有蝶,長髮清純的女孩亦不再,一切不過是夢,不過是幻覺……
他任她趴在他身上哭,想流的淚,流不出來,讓別人替他流了吧……
一直到她哭聲漸小,他才雙臂撐着牀,要起來。
鶯鶯擦着淚,問他,“你要什麼?喝水?我給你去倒。”
他沒有說話,坐起來穿鞋。
她扶住他,“要上洗手間嗎?我扶你。”
“不用,我回家。”他心裏滿滿的,還是夢裏那隻淺碧蝶飛舞的樣子,細雨如絲,整顆心溼漉漉的。
她再度淚流,她知道,沒有人能阻止他回家的腳步……
“可是你還沒好,醫生說要在醫院觀察幾天。”她扶着他的胳膊,不敢鬆手。
“我沒事,先送你回去吧。”他只是有些頭痛,輕輕揮開她的手。
她退了幾步,扯動背上的傷,有點痛,情不自禁“嘶”了一聲。
“受傷了?”他皺起眉,詢問。
她搖搖頭,眼底淚涌,“沒有。就颳了一下。”
“嗯,那走吧!”
她上前兩步追上他,拉住他的手,“北哥,先去我那住兩天吧,你要人照顧!她不會憐惜你的!”
他身體一僵,如籠了一層冰,“我不用人照顧!”
她的眼裏,他的背影如此孤獨而蒼涼,捂住嘴,再一次哭出聲來,他,孤獨得太久太久了……
“那我送你回去!我不用人送!”她挽緊了他的手。
車,緩緩停在了陸向北和童一念的寓所前,他先下車,鶯鶯隨後追上,站在他面前,眼圈紅紅。
“你回去吧,自己也記得去換藥。”他停住腳步,黑色的身影頎長。
鶯鶯只是哭,“北哥,對不起,對不起……”
他輕呼一口氣,“沒有誰對不起誰的,誰都沒有錯,小心點就是了。”
說完他欲從她身邊走過。
她忽的抱住他的腰,“北哥,我只是心疼你,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打我電話,頭痛傷口痛也要打我電話。”
他遲疑了一下,“嗯,會的!”
他取下她的手臂,走向他的“家”……這所她的父親給她買的房子,門打開的一瞬間,溫暖的氣息襲來,卻令他壓抑得無法呼吸。
鶯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的暗黑裏才走,抹着淚,臉上已不知被淚覆蓋了多少層,精心畫的妝早已弄花,她第一次顧不得補妝,她知道,陸向北是不會給她打電話的,哪怕他病死痛死在黑暗裏,也不會把自己傷口露出來給別人看……
她上了車,發動,和一輛掛着軍牌的車擦身而過,她認識這輛車的,只是不知道這輛車來了多久,看到了多少,可是,看見了又如何?她冷笑。
“算了,還是走吧!”車內,童一念冷眼看着她的家,面色清冷。
沈康祺求之不得,立刻把車開走。
陪着沈康祺去了醫院,在外兜兜轉轉混了一夜,最終想着還是要回家來,這是她的家,不是嗎?
可是,在家門口卻看見這樣一幕,她擁抱着他,依依不捨,這一夜,顯然是他倆一起度過的。
他的懷抱,從來就不專屬於她,她看着鶯鶯在他懷裏流淚,那個懷抱也曾是她貪戀的溫暖所在,而今被鶯鶯的淚浸溼,可是,很奇怪的,她感覺不到痛了……
整顆心都是麻木的,僵硬的,再也沒有了針紮在上面的感覺,這樣很好……
只是,要她如何再能和他在同一個空間裏,呼吸相同的氧氣?至少,現在,她做不到……她怕自己會因缺氧而憋死……
所以,暫時離開,讓她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沒有問她要去哪裏,沈家也是不方便回去的,畢竟有老人在,平日裏去玩是一回事,連續住幾天沈家,老人就有話要問了,目前童一念的狀態不適合接受這樣的盤問。
沈康祺把車開到了岑傑西的公寓。
傑西的房子他有鑰匙,而且傑西平日裏常常住校,所以房子通常都空着。
童一念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眼裏一片灰白,盯着同一個方向,從進來後就沒改變過。
沈康祺到廚房煮了碗麪條出來,發現童一念還是同樣的姿勢坐在那裏,便把麪條放在茶几上,坐在她對面。
他這麼大一個人坐在她面前,她也沒有反應,仍是呆呆注視着前方,前方就是他,而她的眼裏卻沒有他,彷彿穿透他的身體,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有些沮喪,將筷子往茶几上一扔,“丫頭!你還在留念什麼?”
她終於有了反應,凝視他,一臉迷茫。
沈康祺眼裏瀰漫着疼惜和憐憫,坐到她身邊,將這樣的她抱進懷裏,一如從前年少的時候,每每她在家裏受了小媽和妹妹的氣就躲到他懷裏來一樣。
“念丫頭,離婚吧!離開他,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他不值得你愛!”中國人的傳統,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可他實在看不下去,他無法容忍他看着長大的小丫頭受這份罪,陸向北不是一個好丈夫……
離婚?她聽見這兩個字,嘴脣抖了抖。
“是的!離婚!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愛你的人,會有值得你珍惜的男人,離開陸向北!尋找你的幸福!念丫頭,你知道的,我對你的心從來就沒變過,而你,應該很清楚,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更疼你,我們錯過的不過是個時機而已,但是,時機是可以再創造的,如果你和陸向北是幸福的,我一定只在一邊祝福你,但是,他現在把你糟蹋成這個樣子,我忍不下去!你本來就是我的!我等着你長大等了那麼久,卻錯過了你,這一次,我再也不想讓自己錯過!”
沈康祺說了很多,童一念靜靜地聽着,感受着那酸楚和溫暖融合的過程,淚水漸漸瀰漫了眼眶。
“念丫頭,你還記得嗎?小時候看別人結婚,你很羨慕新娘的禮服,你覺得很漂亮,我們談理想的時候,你就說,你長大了要當新娘子,我問你想當誰的新娘,你想都沒想,就說要給康祺當新娘,因爲只有康祺會給你買漂亮的衣服,買好喫的東西……
我等啊等,終於等到你長大了,你知道嗎?新娘禮服我都準備好了,在你二十歲的時候,我就逼着傑西那傢伙給你設計好了,只等着你畢業,就讓你披上嫁衣,可是,你披上的卻是別人給你買的嫁衣……
還有戒指,我也買好了,因爲怕嚇着你,所以從來不敢拿出來給你,一天天地等待,等你長大,等你畢業,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念念會屬於別人,所以,我不着急……
念念,錯過了你,我很後悔,你嫁給陸向北難道沒後悔嗎?他是怎麼愛你的?在你難過的時候陪過你嗎?用心聽過你說的每一句話嗎?你冷的時候,給你添過衣嗎?你開心的時候,他會陪你去瘋去傻嗎?你每一次心情的變化他感覺得到嗎?他了解你嗎?他在乎你嗎?他愛你嗎?”
沈康祺的話就像一顆顆石頭,每一顆都擊中她內心最脆弱的地方,那些痛楚在麻木過後開始復甦,每多說一句,心裏就多了一個空洞,說到最後,整顆心被擊得千瘡百孔,轟然一聲,便坍塌了。
防線崩潰,她的悄然淚流變成了嚎啕大哭,在沈康祺懷裏,一如往昔。
是的,他沒有!他從來沒有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他從來就沒用心聆聽過她的想法,他從來就沒給她添過衣,她的情緒,他感覺不到,他的世界,她走不進去,他不瞭解她,不在乎她,也不愛她,她甚至不如一個舞女,不如一個所謂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