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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負何碑(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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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巨龜足下倖存的下城百姓,倉皇地逃往更遠處。當然不會感謝卞城王,只覺得地獄無門的這一位閻羅,比發怒的聖獸更可怖。

    秦廣王在哪裏找來的人?

    仵官王在心中淡淡地轉過念頭,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進攻,耳中已經聽得這位新晉卞城王,冷酷如刀鋒般的聲音——

    “去找你的目標,這裏交給本座。”

    嘿。

    仵官王不再猶豫。反手一招,將他的黑色棺材收攏縮小,斜負於肩後,而後身體怪異地一扭,已經竄向上城。

    若是之前,他或許會生氣,一定要找個什麼機會,把這廝煉了纔行。

    但是現在……

    消極怠工有什麼不好?

    本來他一番辛苦進攻,連這頭大烏龜的皮都擦不破。

    且他正要去看着鄭朝陽,免得那羣兇人把這具兵道神臨肉身破壞得太嚴重,影響他的後續使用。

    一拍即合。

卞城王體貼得令人感動。

    舉國菁華所累聚之上城,此刻陷入壓抑的靜默中。

    現在,地獄無門全員降臨。其中四個神臨戰力,六個外樓巔峯!

    反觀佑國這邊,只知翻滾龍牀的廢物國主被人摘了頭顱,實際掌控朝政的趙蒼身死,護國聖獸也不知被對方以什麼法子鎮住。

    偌大的一個國家,羣龍無首。空有一個掌握五千負碑軍軍陣的鄭朝陽……

    能打幾個?

    這位佑國最強硬的將軍,緊握着一雙鐵拳,滾滾兵煞中看不清表情。

    那些個文武官員,全都茫然不知所措。

    先前的混亂雖然無序,還是一種生命力的體現。現在的靜默,幾乎等同於放棄。

    上城人已經放棄掙扎。

    佑國承平太多年,僵化太多年,於內沒有競爭,於外沒有威脅,在上城統治這個國家的當權者們,早已是一潭死水。驟逢劇變,能站出來的人寥寥無幾,還幾乎都被殺淨了。

    但在這個時候,有一人飛天而起,昂然立於上城高空,在楚江王等一衆閻羅冰冷的目光下,朗聲道:“尹觀何在?”

    此人面容年輕,衣飾質樸,腰間掛劍,其修爲——堪堪騰龍。

    是才能夠飛天的地步。

    但此時的他太見勇氣,叫正於神魂層面安撫巨龜的姜望,都有些驚訝莫名——這人還是當初的那個粉面公子趙澈嗎?

    其人身周並無一個護衛,也無法在任何一個閻羅手裏撐過一合。

    但他卻似全無懼意,只是大聲地喊道:“尹觀!我們聊聊!”

    啪嗒,啪嗒,啪嗒。

    長髮披肩、把閻羅面具系在腰間的尹觀,便從那下城之中,慢慢地走上來。踏在虛空,卻有清晰的腳步聲。

    他的腳下,是破碎的城市、靜止如山嶽的巨龜。

    他走到比上城更上的位置,平靜地看着趙澈。

    在場的諸位閻羅,全都默默地散開,不再關注一個必死的人。

    此時此刻,鄭朝陽感受到一種淵深如海的恐怖壓力,他下意識地擡足,想要站到趙澈身前。

    但楚江王和仵官王幾乎同時看向他,一瞬間與他糾纏了氣機。但有動作,必然爆發。

    他只能駐足。

    身成神臨,麾下千軍,今日竟不能移一步!

    而在這種壓力下,趙澈依然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冷靜。

    他看着尹觀道:“你今天回到這裏,是爲了什麼?”

    尹觀看着這個隨手即可碾滅的紈絝公子,並不說話。

    趙澈自顧自地道:“如果你是爲了給你的好友曾青報仇,爲了給那些被護國聖獸吞喫的人報仇,那你現在已經做到了。”

    “國主你殺了,國相你也殺了。順着這條線,滿朝文武你皆可殺之!這頭烏龜,如果你能殺,也儘可殺掉。”

    “然後呢?你想做什麼?皇帝嗎?”

    他左手提起一方璽印:“玉璽在這裏,你可以拿去。”

    “你想挑戰舊有的國家體制嗎?你想改變這個畸形的國家嗎?你想帶給他們——”

    他伸手虛虛劃過下城,遙指整個國家:“給他們更好的生活嗎?”

    他躬下身來,雙手將玉璽捧起,恭敬地往前遞:“來,你現在就可以這樣做。你這樣的絕世天驕,想必有非凡的洞察,和庸才所不及的能力,想來可以爲佑國找到一條更好的路。我期待你。”

    他往前走。

    弱小如他,這一刻竟然咄咄逼人:“我期待你!來啊!”

    他的情緒如此激烈。

    但尹觀的表情平靜極了。

    這位一手創建地獄無門的秦廣王,只是平靜地看着趙澈:“這就是你想跟我聊的一切嗎?”

    “尹觀!今日流的血,已經夠多了,就到這裏吧!”鄭朝陽散開了面部的兵煞,此刻他萬分痛苦。

    那皇宮一路蜿蜒而來,都是帝室的血。

    爲護衛趙蒼而死的修士,都是佑國本就不多的強者。

    如斯繁華的上城,已經滿目瘡痍。

    此刻護國聖獸所踏足的下城第二十七城,更是毀掉了大半。

    他的目光從這些地方掠過,每一處都叫他心如刀割。

    最後這痛苦的眼神,落在了尹觀身上,剛硬如他鄭朝陽,一時也聲音帶顫:“若早知你會造成這樣的殺孽,當初我一定不會留手!”

    尹觀歪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輕蔑地笑了:“你好像覺得,你在我這裏有什麼情分在。到底是什麼讓你鄭朝陽產生這樣的誤會?”

    他懶得跟趙澈多說什麼,卻對鄭朝陽有些話說。

    因爲這位佑國大將軍,正是兒時好友曾青的偶像。曾青一直到被送進龜獸嘴裏的前一天,還相信鄭將軍會給他主持公道——明明他的施政沒有問題,怎麼就被評爲了最差?忠心爲國的負碑軍統帥,一定不會坐視奸人亂政。

    一直到行刑的那天,已經奄奄一息的曾青,被臭雞蛋爛白菜塗了滿臉滿身的曾青,看着尹觀,嘴脣翕動的還是——申冤信送到了嗎?

    而後被一口吞沒。

    “是,三年前你的確沒有全力出手,所以覺得這樣就可以安撫你愧疚的心了嗎?這個國家的朝政不是你來掌控的,所以你可以安慰自己,那令人作嘔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一個個的佑國天才被安上無能誤政的名號,送到這隻醜陋的大烏龜嘴裏,成爲它的糞便。你也能夠安慰自己,你只管兵事,只對兵事負責嗎?”

    尹觀就這樣看着鄭朝陽,擡起手來,遙按其人。

    他的眸中游過邪異碧芒,鄭朝陽周身的兵煞驟然翻滾,產生激烈的抗拒,而後竟如某種腐朽了的實質,一大片一大片地剝落下來!

    “鄭朝陽,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安慰着自己過來的。擁有整個佑國最強健的體魄,卻蜷縮着最軟弱的靈魂。”

    “你還不如趙蒼!”

    尹觀一邊說話,鄭朝陽聚攏五千負碑軍所涌動的兵煞,一邊紛如雨落!

    “你是怎麼成的神臨?”

    “哪裏來的國勢養你?”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你的一身修爲,都是下城血淚,而你居其位,不謀其政,竟然能夠心安嗎!?”

    最後一個問題問完。

    軍陣直接崩散,五千負碑軍戰士,全都委頓於地面,暈厥過去。

    而鄭朝陽已經面色煞白,整個人一絲兵煞也聚不攏地立在那裏。

    像一隻被拔掉了所有羽毛的鵝。

    “現在我告訴你,三年前你未盡全力,我亦未盡全力,你本就殺不了我。那時候我離開,只是因爲那種程度已經足夠。所以真的不用表演痛苦,不用感動自己。你從來就不能決定任何事,你沒有那個能力。”

    尹觀失望地搖了搖頭:“這三年的時間你也虛度了。對內你保護不了本國的天才,對外你在我面前連還手都做不到……你怎麼心安理得地做大將軍?”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一大片一大片的氣血,從鄭朝陽的身體裏剝離,如花瓣凋落。

    而他再也無法站穩,頹然跪倒在氣血花瓣之間。

    他的兵煞被剝離,他的氣血被剝離,他的尊嚴、他的遮羞布、他的榮譽、他的人格,也被一併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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