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衡的目視力比蘇錦言的要強，自也瞧見那蹲在屋門前的人影，細細瞧得一回，纔有看得一眼蘇錦言懷裏已經睡着的小久久。
擰眉道：“有點像久久的奶奶。”
待行至近前，還真是吳氏。
她穿着一身發舊的湛藍棉衣褲，上頭還有兩三個零星的補丁，可勝在漿洗得乾乾淨淨的。
髮髻梳得整齊，跨着個藍布包，也不曉得在外頭等了多久，只見面頰通紅，脣色泛白。
吳氏一見秦子衡跟蘇錦言回來了，立時便起身。
許是蹲得太久了，猛然起身還有些發暈，一把抓住門框，勾着頭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蘇錦言抱着小久久急忙上前幾步，伸手扶了一把，只覺吳氏手上一片冰涼。
不由得就道：“伯母，你什麼時候來的？”
吳氏擺擺手：“沒多久，就一會，沒事沒事……”
秦子衡把門打開，從蘇錦言手裏接過小久久：“進屋坐會子吧。”
小久久今兒個沒歇午覺，又在外頭逛了大半天，這會子睡着了也沒被驚醒。
吳氏探頭瞧得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着進了屋。
蘇錦言雖然對朱家丟棄孩子這樣的事兒很不恥，可瞧見吳氏這麼一把年紀了，特意從那麼遠的桃源鎮趕過來，又不曉得在寒風中吹了多久，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可憐人家的。
把人迎進堂屋裏，忙把炭火染上，跟着又燒了開水，泡了碗茶給吳氏，好叫她暖暖。
蘇錦言一進屋就忙裏忙外，倒是讓吳氏很不自在，不住的道：“不用麻煩，不用麻煩，我就看看久久，一會就走的了，不用麻煩。”
蘇錦言便道：“沒事，久久也好久沒見過你了，你多坐會子多陪陪她也好。”
秦子衡一個大男人，不擅同婦人相處，把小久久抱進屋裏後，便去竈房燒火幫忙。
茶水端上來，又把家裏備的糕點拿出來。
自打久久生母去了，吳氏上秦家也從來沒叫張氏客氣招待過，這會子見蘇錦言熱情得很，一時間很是手足無措。
一碟子糕點擺在那兒她也不好意思動，只捧着碗熱一熱手，眼睛卻不住的往內室那兒瞟。
蘇錦言見了，道得一句：“我去叫久久起來。”
跟着便又起身要往屋裏頭去。
吳氏忙攔了，眸中一片通紅之色：“沒事，沒事，讓她睡吧，我，我就送點東西過來。”
她撇過臉去抹了把淚，強行把心頭那股酸澀之意壓了下去，這才又將隨身帶的包袱拿出來。
蘇錦言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進屋，便陪着坐了，又見吳氏這般，便寬慰道：“久久很是乖巧，又討人喜歡，我們一大家子都很喜歡她。”
吳氏才忍住的眼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咽哽道：“這孩子，是很聽話的。”
說得這一句，別的也說不下去了。
春杏去後，隔了兩年家裏纔給朱興旺聘瞭如今這個媳婦。
這媳婦還沒進門，便事先說了，不當後孃，不然她就不進朱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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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協商好幾回，也拗不過那姑娘，吳氏沒得法子了，便開始教小久久穿衣，喫飯，洗碗，洗衣裳，照顧自己，不給旁人添亂。
這孩子自打出生就是她帶的，耍起小脾氣的時候，她便一邊哭一邊打，直到久久這些事兒都能做得好好的，去到哪兒都能當個聽話的孩子。
想起那些舊事，吳氏又抹得一把眼淚，把包袱裏頭新做的棉衣棉裙取出來。
紅色的小襖跟小裙子，填的棉花厚實，針腳也細膩，領口跟袖口，還有幾針簡單的繡花，瞧着也很是用了心思的。
吳氏道：“家裏也沒什麼能給她的，這不要過年了，就給她做了套衣裳。”
蘇錦言隨意的看得一眼，便仔細的疊起來，笑道：“久久肯定喜歡。”
吳氏也跟着一笑，應道：“這孩子，打小就臭美。”
頓了頓，面上的神色又是一肅，問道：“大郎媳婦，久久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如今我每隔一個月就去春杏那看看，孩子，沒再受罪吧。”
蘇錦言倒是瞧見她這對小久久的一片疼愛之情，心中倒也對她丟棄久久之事多了幾分理解。
也認真道：“久久最是乖巧不過，怎麼會給我們添麻煩，自上回大病了一場，她也再沒個頭疼腦熱的。”
頓了頓又道：“要不，我還是去把她叫起來，也讓她見一見你。”
吳氏見蘇錦言起身，伸了伸手，可有又有片刻的猶豫，最終還是沒再出聲。
蘇錦言轉身往內室去，簾子一撩，就見小久久光着腳站在門邊，外套也沒穿一件，圓溜溜的眼睛裏全是淚。
“久久……”蘇錦言一把將她抱起來，心疼的給她抹了把眼淚，這才又給她把衣裳鞋襪穿好。
小久久躲在門邊偷聽，還曉得忍着不出聲來，這會子卻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蘇錦言給她穿戴好，才抱着要出內室，吳氏卻已經在門邊等着了。
祖孫兩個一見面，便抱着先哭上了一場。
蘇錦言站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可憐的，倒也跟着紅了眼。
這祖孫二人哭得一輪，這才坐下。
吳氏總擔心她不夠聽話，不夠乖巧，不夠勤快，把她抱到膝蓋上，便小聲的叮囑她，小久久眼裏含着淚，可還是不住的點頭。
蘇錦言受不了這情形，自去竈房同秦子衡一道準備晚飯。
哪知蘇錦言纔去竈房沒得片刻，吳氏便拉着小久久出來了。
站在竈房門口，也不進去，只道：“大郎，大郎媳婦，給你們添麻煩了，這會子天色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蘇錦言忙擱了手上的事兒，從竈房裏頭出來，張口就道：“天都這麼黑了，桃源鎮又那麼遠，你怎麼回去啊？”
又見小久久垂着腦袋，便又道：“要不在這歇一晚吧，你這麼晚回去，路上萬一磕着碰着，我們可就成了罪人了。”
吳氏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我都習慣了，走會子就到家了。”
可一瞧小久久紅着眼睛看她，一時間又生了幾分猶豫之色。